次日清晨,日头很好,光自窗户打进来,一束照到了桌上之人脸上。
凤遇竹悠悠转醒,瞧着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又看向身侧的人,眼底柔和起来。
当即准备起身,却不料,微微一动,一股钻心的麻意便从手上传来——
她动作不自觉大了几分,这一响动,就把身侧之人给惊醒了。
“……醒了?”柳烟桥揉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慵懒沙哑。
凤遇竹听得耳朵一热,呆呆愣愣点头。
见此,柳烟桥眼底带了笑意:
“原本是想带你去榻上歇息的,可你块头太大了些,我又怕惊醒了你,索性就让你在这儿睡了。”
凤遇竹还是呆呆点头,柳烟桥仔细得很,给她披了衣裳,又盖住了她的手脚,她一点也没受凉。
柳烟桥站起身,将这些衣裳都折叠放好:“昨个儿是回来的第一日罢,你留在了我这儿,家中应是忧心,要快些回去知会一声才好。”
凤遇竹应了声,觉得柳烟桥的话在理,虽是跟母亲交代了几句,但也没成想就睡着了,彻夜未归,怕是母亲又要担心了。
如此思量着,便与柳烟桥告别,匆匆赶回家。
变故也就是在这时发生——
凤遇竹前脚刚走,胡沁思就赶了过来,慌里慌张抓住柳烟桥的手就跑:
“那天杀的又来了!快走!咱们去……去竹苑!去竹苑躲躲!”
柳烟桥也是面色一凝,想也不想就跟着人悄悄从后窗翻了出去。
“真缠人!”柳烟桥随着胡沁思穿过小巷胡同,不禁骂道。
胡沁思脸色严肃:
“徐娘那边怕是又要麻烦一阵了,也不知能拖几时。”
此刻醉春阁已然乱作一团,几个男人把醉春阁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柳姑娘呢?!”
几个糙脸大汉围住了徐娘和几个姑娘,其中一个大汉冒出头问道。
风韵犹存的妇人忙赔笑回答:“奴家不是同几位爷说了嘛,这贱蹄子野得很,我也管不住她,这会子又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
那大汉眯了眯眼,高大的身形抵上徐娘两个有余:“前几日的吩咐你是一点没听进去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紧接着,一阵脆响传来,那实木的桌子,竟硬生生……裂开了!
“我家公子看上你楼里的***,是她的福气!”他油腻的大脸靠近了徐娘几分,危险的气息自他身上泄出,“她不识好歹,你这个老鸨也糊涂了?!”
“她要跑就关起来!这样简单的道理需要我们哥几个教教你吗?!”
徐娘看了眼大汉,忙弯下身子:“不敢不敢!下次!几位爷再给我几日,下次我一定将那小贱蹄子带到几位爷跟前来!”
那几个大汉瞥了眼做小伏低的老鸨:“别跟我们耍心眼,三日,最多三日!倘若三日后哥几个见不到人——
给你这楼里的姑娘脖颈开花……可就不好看了!”
大汉放完狠话,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人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徐娘见人走远,身上卸下力来,登时瘫软了下去。
几个姑娘忙扶住她:
“妈妈……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妈妈,这怎么办啊?”
“我们难不成真要把柳姐姐送去吗?”
“……”
徐娘听着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仰头望天,悲切地闭上了眼睛——
“还收去做妾!阎王爷写文章!”另一头,两人已经找到地方落脚,胡沁思这会子怒上心头,破口大骂起来,“鬼话连篇!京城还真是什么蛆虫都有!”
柳烟桥听她骂骂咧咧,却是沉默下来。
“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垂下眼眸,“若是再寻不到我,他们恐怕要对醉春阁的姐妹动手了。”
胡沁思深吸一口气:“那也不能把你送进那王八蛋手里!!”
绝对不能!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柳烟桥低下头,“沁思……我……”
“醉春阁不能再有第二个心儿了!!”胡沁思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眼眶都红起来,声音带着几分颤意,她甚少露出这副模样,“你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走心儿的老路吗?!”
“难不成你要我看着姐妹们因我而死吗?!”柳烟桥也猛地爆发,冲她怒吼道。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周遭空气仿佛都有了实体。
两人目光交汇,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泪花。
胡沁思闭上眼,瘫坐到地上,双目空洞,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大约十日前,柳烟桥不知怎的被那王八蛋盯上,那王八蛋接连几日的死缠烂打,她带着柳烟桥逃了不知多少遍。
……天杀的!!胡沁思暗骂一声,将那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了。
……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这边,凤遇竹刚入将军府,青凌就迎了上来,脸上焦急,“你彻夜不归,把夫人急坏了。”
那人心情好得不得了,破天荒地没有捉弄他,迈着步子朝屋里走,语调都上扬:“无事,我跟母亲好好说说便是。”
见她神色自若,青凌稍稍宽下心,不经意瞥了眼凤遇竹,心下诧异,伸手指了指她腰间的东西:
“少爷,这是何物?”
……丑得有些惊世骇俗。
凤遇竹边走边将腰间的平安福取下,拿在手里晃了晃,眉飞色舞道:
“柳姑娘相赠!”
凤遇竹曾一连两月到醉春阁寻人,青凌自然知道这柳姑娘是何许人也。
再去瞧眼前人,青凌只觉得她的笑有些晃眼睛,那双眼睛分明是在嘲笑自己,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你可有心上人赠礼?”
无语凝噎。
青凌不想自讨没趣,不再接话,只默默跟着她去寻凤夫人。
凤遇竹向来是个哄人的好手,凤母也是个心软的,不管事实如何,最重要的是安抚情绪,在她一番赔礼后也就放了她。
凤父这边就难过了些,他必是要纠出错处问她到了何地做了何事的。
凤遇竹看了眼在旁一言不发的凤擒天,也不愿再隐瞒,说到底这本就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父亲可还记得孩儿常提起的姑娘?”
凤擒天似乎是思考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这与她夜不归宿有何牵连,可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记得,如何?”
凤遇竹坐到二老下位,青凌也跟在一旁伺候着。
“去年,我寻到了她。”她眼眸半垂,似是有些出神,唇角微微扬起了一抹弧度,“不过她人在青楼,又因着一些原因对外人有所防备,不愿与我出来。”
话落,凤擒天似乎是想起什么,脸上有些挂不住:
“所以,你那段日子去青楼厮混,实则是去寻那姑娘劝解她了?”
“是。”凤遇竹颔首。
老将军脸色古怪起来:“那你为何不同为父说明?”
“解释了,父亲听不进。”
“……”
凤擒天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所以,你昨日也是寻她去了?”
“正是。”凤遇竹半点没隐瞒,“不成想与她闲话间竟睡了过去,那姑娘疼惜孩儿,没忍心将孩儿叫醒,这才误了时辰。”
凤擒天叹息一声:“能叫你日日去寻,想来也是良善的。”
凤遇竹颇为认同他的话:“孩儿尚在争取,若能带她出那地方,也是皆大欢喜。”
凤擒天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看向身侧妇人:“若是那姑娘出来,怕是也无处可去,不如将她收做义女,夫人你看……”
“不可!”
听到此处,凤遇竹忙出声打断。
闻言,二老皆是狐疑地望向她。
凤遇竹未经思考话就脱口而出,脑中一片混乱,正不知如何斟酌用词时,一旁的青凌大胆地接了话,促狭道:
“老爷夫人有所不知——少爷,对人家柳姑娘有意思呢!”
凤父凤母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中读出一抹复杂。
凤遇竹从未觉得青凌如此可恨,当即拍了他一巴掌,将他赶了出去。
青凌走了,房间一片寂静。
“……”
最后,是凤夫人先打破了沉默:“青凌所言何意?”
凤遇竹低下头,保持沉默,不愿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
青凌固然莽撞,可这局面到底是不能完全怪他的。是自己冒失,即便青凌不多那一句嘴,自己也圆不回来。她总不可能贬低柳烟桥去圆谎的。
见她不作声,凤母眼神有些涣散,嘴唇也微微发抖,似乎是有了什么要命的猜想:
“你……有磨镜之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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