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课了,陈念今放下手机,准备进教室,刚起身,就听外面有孩子喊“陈老师快来”。
等她进教室,快她一步的体育老师何宋已经把两个打架的孩子给拉开了。
“怎么回事?”陈念今检查哭很凶的何安安,“伤哪儿了?”
“陈老师呜呜——”何安安泪眼汪汪,“江知遇说我没妈妈,说我没人要,说我是讨厌鬼!”
陈念今心头一震,倏然扭头看江知遇。
他无助地坐在地上,两只手撑着地面。
不像跌倒,倒像是被甩开的。
他抿紧嘴巴看着陈念今,杏眼圆润乌黑,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往下落,好像在赌气。
她不问,他就一个字不说。
江知遇这孩子给陈念今的印象是班级里最内向的。
不爱说话。
一个礼拜前转过来的那天,他身边仅有一个自称“叔叔”的男人,孩子的信息也是叔叔填的。
这样性格内向的孩子,怎会说出伤人的话?
“他没说错,”何宋开口,陈念今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他粗鲁地抓住江知遇的后衣领子,把江知遇拎去旁边站着,冷脸看江知遇,“你的确是没妈要的孩子。”
江知遇咬着唇内软肉,脸和脖子憋得通红。
孩子间的矛盾一旦加入成年人将是一边倒的战争。
何宋说得不妥。
事后,陈念今找到何宋,对他的话表达不满:“再生气,你也不该对孩子恶言相向。”
何宋轻呵一声:“我那是让安安认清现实。”
“你的确是没妈要的孩子。”陈念今语气很重地复述他的话,“这话你是看着谁说的?”
江知遇的个人资料上,只有爸爸的联系方式,转学至今,陈念今还没和江爸爸见过面。
有老师猜测,江知遇的家庭可能也是单亲。
被拆穿,何宋心虚看向别处,往口袋里摸烟。
陈念今拿走他的打火机:“园里不能抽烟。”
何宋有点火了:“陈念今,你想要和我在一起,安安就等于是你的儿子,你忍心看着你儿子被其他小孩按在地上揍?”
陈念今表情漠然:“在这里,我的身份是老师,我想我有必要对孩子们一视同仁。”
“现在才说一视同仁?”何宋夺回打火机,“一视同仁是吧,把江知遇家长叫过来,让他看看他儿子说的话做的事,才是一视同仁!”
顶楼门被何宋摔得哐啷响。
迎面吹着风,明明还没有到盛夏时候,但陈念今却觉得今天的微风燥得很。
她和何宋互相有好感,也仅仅如此,临门一脚的关系,总是感觉差了些什么。
–
夕阳斜沉,兰宇幼儿园电子大门缓缓敞开。
陈念今下楼,发现马路对面接江知遇的车子换了一辆,日前一直是大众途昂,今天是宾利慕尚。
但来接的人倒没有变,还是“叔叔”。
总是黑西裤黑衬衫,每次接江知遇,脸上都没有半分笑容。
一个一个孩子被安全送到家长手中,陈念今再望向等候区,只剩下江知遇一个了。
他双手分别抓着书包背带,望着陈念今。
他好像每天都不急着走,每天都等在最后一个。
陈念今蹲下来和他平视,他眼睛里映着她的模样,那目光竟然是仰望和期待的。
这瞬间她心里有陌生的情绪乱了一下,仓促抚平的心境让她在一个孩子面前产生狼狈感。
她神色如常地摊开手掌:“老师送你过马路。”
江知遇迫切地把手交给她,每天都期待这个时刻。
期待自己的手被她握在掌心里的时刻。
墨镜男见她牵着孩子走过来了礼貌点头:“陈老师辛苦。”
这人的音色和平常说“陈老师辛苦”时不太一样,但听着又不像病理的变声。陈念今按下心中疑惑,客气颔首,返回幼儿园。
全然不知,这次的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爸爸,”江知遇上了车就往男人身上抱,“我好想你。”
“爸爸也想你。”江域取下儿子的书包,淡声命令尤明,“走。”
尤明一回车里便摘掉墨镜,正要听男人的吩咐开车,后座脆生的孩童音急喊“不要”。
“不要…”江知遇的嗓子说哑就哑,像是憋了很久的眼泪,珍珠似的往下掉,“爸爸,我们等等,知遇想等等再走。”
江域温声:“理由。”
江知遇哭着按下车窗玻璃,赌气开口:“就要等等。”
后座一时没了音,尤明从中央后视镜观察男人脸色。
光亮微暗,纵然是连夜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坐飞机赶回来,面上都没有丁点倦色。
男人在给孩子整理翻起的领口,嘴唇毫无情绪地抿成一条趋近平直的线。
似乎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微敛的长眸抬起,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向外面,漆黑深沉的眼仁里似有璨芒浮动。
和门卫说了几句话,陈念今便准备进去了,似有所感,她看向马路对面,和江知遇挥手再见,却忽然发现还有一人,连忙礼貌地放下手,向那边弯了一下腰。
她个子高挑,纤瘦但丰腴,有些远瞧不清容貌,但江域知道她和以前不太一样。
总归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错觉。
他收回视线,身子靠回椅背里好一会儿:“能走了?”
“再等等…”江知遇转过脸来望着江域,泪流满面停不下来,口吻乞求,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知遇还想再等等。”
空气静默。
尤明一直盯着后视镜,父子俩对峙几秒,男人一言不发地把孩子抱过来擦眼泪。
暮色将迟。
人群也渐渐稀疏了。
江知遇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陈念今的身影,她拎着包,旁边是何宋牵着何安安。
多日的委屈始终苦于找不到人诉说和发泄,累积到现在,演变成洪河决堤。
江域的怀抱随着儿子哭得颤抖而微微收紧,眼底漆黑,面上有点情绪难辨,漠然开口:“走。”
同一个字,但音色明显比之前低两度。
尤明倏然回神,开车驶离。
晚霞铺满半边天,地上零星地落着几片绿色的叶子。
些微行驶的声音传入耳中,陈念今不经意望向马路,只看见宾利慕尚缓缓升合的车窗,和男人冷漠中又几分似曾相识的侧脸,还有趴伏在男人肩上的江知遇。
陈念今脚步一顿。
何宋也停下:“怎么了?”
她摇头,收起心里冒出来的古怪感觉:“我回去了。”
她一个人过了马路,逐渐消失在何宋的视线里。
–
车里的哭声还未停止。
江域的衬衫领口和肩膀布料几乎湿透,他不开口哄,也不觉得孩子哭得烦,耐心地给孩子顺气。
“爸爸你骗我…”江知遇打着泪嗝,说话吐字不清。
“我骗你什么了。”江域换姿势抱他,拿手帕给他擦眼泪。
“骗我说她会喜欢我!”
江知遇趴在男人胸口哭,眼睛通红地控诉,是江域没见过的红,也没哭过这么凶。
“她不喜欢我,呜呜——陈老师不喜欢我!”
江域岔开长腿,让儿子站在车厢里,漆黑眼睛盯着他,嗓音也带上了心疼的哑:“口口声声说不后悔转学的人是谁?”
江知遇抽泣:“是我。”
江域柔声:“现在后悔吗?”
“但是,”江知遇辩驳,“你也说像妈妈,我…”
“你只要告诉爸爸,”江域眉骨微微拢起,“后不后悔。而不是一味地指责爸爸。”
江知遇坚定摇头了。
即便陈老师不喜欢他,他也还是想待在这里,和陈老师呼吸同一片空气。
第一次看见陈老师,他就发现陈老师和相片里的妈妈好像。
“这就对了。”江域抚去儿子眼下的泪珠,想起陈念今,目光沉得不见深浅,“我们要记得自己想要什么,再想办法得到。”
编辑:iihuo68 来源:道个歉,把自己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