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说我生于寒冬,屋里没有足够的炭火,她在漏风的窗户旁憋着一口气把我生下。
我一出生就浑身青紫,接生的稳婆一看就摇头,说这孩子受了冻,怕是不成了。
话音刚落,我便发出嘹亮的哭声。
因此,小娘给我取名陶冬。
陶冬,意味着「逃冬」。
生于凛冽的寒风,却逃出必死的命运,焕发出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从小她就对我耳提面命。
活着,是她对我唯一的要求。
华沁比我晚一个时辰出生,一出世就枕着鸟兽祥云金丝枕,屋里烧着香气扑鼻的沉香,四五个接生婆围绕着,伺候她的衣食起居。
只因为她的母亲华裳,是老丞相唯一的嫡女。
二十年前胡人来袭,在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放话三月之内必然攻入京城。
皇帝还沉溺于酒池肉林佳肴之中,闻言吓破了胆。
老丞相献出一计,威武大将军便率领家中子弟上了阵,成功击退胡人三十里,却不慎掉入陷阱,全族战死沙场。
只剩尚在襁褓之中,留在京城的***。
老丞相护国有功,被皇帝重重嘉奖,允许其女嫁人后所生育的孩子可以冠以母姓。
而威武大将军的遗孤则被皇后收养,赐名「宁湘郡主」,同皇子公主一起长大。
可惜华沁命不太好,出生前便被脐带绞了脖颈,发现时已经来不及。
从此痴痴傻傻的,直至成年仍然如幼童时期的心智。
但她在某些时刻又是命极好的。
上一刻念叨的砗磲白簪下一刻便送到她手上,一时兴起想吃的龙趸髓珠隔日便摆在桌上。
如此宠爱女儿的母亲,我的嫡母,对待其他人时却判若两人。
我撸着袖子,气喘吁吁地把刚糊好的纸黏在窗户上。
前几日小娘念叨窗户边沿破了一个角,哗啦啦的寒风吹得她生冷。
我刚爬下梯子还没站稳,弟弟就甩着鼻涕眼泪汪汪地向我奔来。
「姐姐,不好了!小娘又被母亲拉去站规矩了!仆从拦着我……还打了我几巴掌……呜呜呜……」
我闻言心里一阵着急,连忙查看弟弟脸上的红肿印。
小娘前几日刚染了风寒,又吹了凉风,走路都打着颤,怎好再去嫡母那里受气?
我连鞋袜都来不及整理,急忙推开年久失修的小破门,快步穿过蜿蜒曲折的石子路。
我拨开阻挡视线的竹枝,终于来到了嫡母的院落。
两丈高的泰山石群错落有致,稳稳地屹立在院旁,压得我喘不过气。
流水缓缓地从高处滑下,穿过生长在缝隙里的蕨类,却不带走泥沙,汇入底下清澈的鱼池。
门口打扫的仆妇发现我的身影,连忙驱赶我。
「哎哟姐儿,您怎好跑到这个地方来。去去去,别扰了夫人清心,惹得夫人生气。」
粗糙的双手拧着我的头想压着我走,我不知道从哪里使得牛劲一头撞开她们,把她们顶到地上吱哇乱叫,我趁机溜了进去。
袅袅香雾从屋内飘出,我掀开波光粼粼的珠纱,扑通跪在嫡母面前。
还没开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一点规矩都没有的野孩子。把门口侍奉的仆妇发卖了,拦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也碍事。」
门口立刻传来妇人哭叫,伴随着麻布拖拽的声音。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余光看见上方雍容华贵的夫人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豆蔻。
内心刚刚打好的腹稿通通消失不见,背上的汗珠不断滑落到脖颈。
夫人也不开口叫我起身,我只能忍受着膝盖传来的酸痛,一刻都不敢动弹。
忽然门口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我浑身瞬间放松,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母亲!您刚刚去哪里了,我到处找您都没找到!」
清脆的铃铛声从我身边掠过,柔软的锦缎拂过我的手背。
我愣愣地回味着,那是我此生都未曾感受过的轻柔。
华沁靠在母亲膝头,不断撒着娇。
「母亲,您什么时候找钟钟哥哥陪我玩,我想他了。」
嫡母轻抚华沁的秀发,帮她扶正头顶的累丝金步摇,安抚道。
「快了沁沁。你且安心等待着,过段时间你想什么时候跟他玩就跟他玩。」
华沁闻言瞬间欢呼雀跃,搂着嫡母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华沁像一只欢快的鸟儿飞出屋内,嫡母也含着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华沁的离开带走了嫡母片刻柔情,她恢复了不近人情的面容,缓缓走到我的面前。
「起来吧。」
她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嘴角的朱砂痣也跟着抖动了一下,随即又回到上位。
我鼓起勇气,声音如蚊。
「求母亲放过我小娘,我小娘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
她嘁一声,锋利的目光挖我一眼,放下刚抿了一口的茶杯。
「莫要胡乱喊我叫母亲。」
我被吓得止不住发抖,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她嫌恶地看了我一眼,先前高贵典雅的状态瞬间消失,平静的语调瞬间变得尖利刺耳。
「你装可怜给谁看!和你那个***母亲一模一样,别以为谁都吃你们这一套!」
我抽泣的声音瞬间停止,瞪大双眼望着她。
嫡母默了一瞬,语调又恢复到冷漠平淡的状态。
「想放你母亲出来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嫁给永济侯府钟锦做妾,找机会杀了他夫人,宁湘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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