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黄桃鱼子酱
一张公告贴在墙皮，一个医院轰然倒塌，一堆医护失去工作。
近日，江西瑞昌一家拥有 50 年历史的二级综合性医院——六二一四医院发布公告，宣布因「亏损严重、无法维持正常运转」，经全体股东一致通过并报主管部门及登记机关，自 2025 年 2 月 27 日始，该医院终止运营。落款时间为 2025 年 2 月 24 日。
图源网络
目前，该医院官方就诊电话多次拨打无人接听。据大皖新闻报道，该医院相关工作人员回应称公告属实，医院已停止运营，病人转院，医护人员自谋生路。
从辉煌到落幕，50 年老医院轰然倒塌
据官网介绍，六二一四医院成立于 1970 年，是一所集医疗、预防、保健、康复、急救、养老及社区服务为一体的二级综合性医院。
图源：参考资料 1
医院占地面积 45 亩，床位 150 张。医师团队中高等级技术职称 8 人，中级技术职称 15 人。设有外科、妇产科、内科、儿科、、中医科、麻醉科、口腔科、中医伤科、耳鼻喉科、眼科、急诊科、职业病体检科等临床科室。
官网还介绍，医院节假日照常上班，门诊均有专家、专科医生坐诊，各种手术由专家主刀，也可请九江专家亲临手术。
另外，我们可以从地图上可以发现，六二一四医院身处江西湖北的交界处，比邻长江，三处环山。距离瑞昌市中心有一定的距离，反而离湖北省武穴市很近。
图源：高德地图
家乡位于武穴，现在武汉上班的周明瑞医生回忆，六二一四医院以前是六二一四造船厂的职工医院。在那个钢铁年代，六二一四医院的条件甚至要比市人民医院都好得多，「小时候，我爸还会划着船带我过河来这边看病，都说这边医生看的好还不凶人。」
随着计划经济的结束，市场经济的到来，6214 厂在 90 年代初已不如往日。2005 年，该厂由中国船舶工业集团公司下属的江西江洲造船厂，在政策性破产后重组为股份制民营企业。身为职工医院的六二一四医院也随之转为民营医院，只把名字保留了下来。
改制后的医院，仿佛换了人间。据瑞昌市一名医生介绍，六二一四医院在瑞昌本地的存在感比较低，主要还是离市区太远了，更多是服务于现在周边村镇的居民。而周明瑞也说，随着武穴本身医疗的发展，愿意跨过长江去看病人也越来越少了，「可能只有部分的老人愿意过去。」
类似于六二一四医院的倒闭，其实并非孤例。
2024 年，江西赣州大余县三家医院因债务问题进入实质合并破产程序；2025 年，安徽怀远荆塗医院以 6.89 亿起拍价挂牌拍卖。
这些案例共同指向一个现实：基层医疗机构正陷入「生存危机」。
为何基层医院渐渐「玩不转」了？
据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公布《关于 2021 年度全国二级公立医院绩效考核国家监测分析情况的通报》，全国共有 5456 家二级医院参与该年「国考」，基本覆盖全国所有二级公立医院。
「国考」成绩单显示，在二级公立医院总体运行平稳的背景下，当年仍有 43.87% 的医院出现了亏损情况，该比例与上一年基本相当。
在亏损难以平复的大趋势下，全国陆续出现难以维持经营的二级医院申请破产。公立二级尚且如此，民营医院更是狼狈不堪。
在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上，以「医院」为关键词搜索就会发现，2024 年的公开公告中：拍卖相关的案件 69 件，同比 2023 年（19 件）几乎上涨 263%。包括破产审查案件、破产案件、强制清算申请审查案件、强制清算案件在内的案件共计 613 件。
图源：全国企业破产重整案件信息网
小医院们玩不转的原因有很多，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但归根结底的问题还是钱的问题：
来钱的路子，越来越窄了。
一方面，随着公立三级以上医院的不断扩张、交通逐渐便利，基层医院对于病人的吸引力正在逐渐衰退。没有病人，自然就没有收入。
就像我们前文中提到六二一四医院一样，曾经的厂子和工人散去后，其尴尬的地理位置对人群密集的市区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去年一家破产的公立医院梅州市嘉应学院医学院附属医院，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距离三甲医院太近了。根据手机地图显示，这家二级医院距离该地区的三甲医院的院区距离不到 1000m。（具体可查看丁香园往期文章：广东一公立医院停诊，员工表示欠薪 10 月？卫健局回应）
另一方面，随着国家对「骗保」的打击力度逐渐加大，部分基层医院利用「灰色手段」进行获利的行为也行不通了。
曾几何时，通过拉人住院、伪造病历、虚增住院天数、重复收费等手段骗保套现，曾是部分民营医院的「生存密码」。
同时，由于过去对医疗器械过期、收费混乱等问题的查处力度较弱，违规成本较低，这些医院在「野蛮生长」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如今的形势早已今非昔比。从去年开始，国家飞检已覆盖全国所有省份，检查定点医药机构 500 家，查出涉嫌违规金额 22.1 亿元，2024 年全年飞行检查数量甚至超过过去 5 年的总和，有一些医院院长因此锒铛入狱。
此前，曾有多次参加国家飞行检查的人士向媒体表示，民营小型医疗机构是欺诈骗保的「重灾区」，可以说「一查一个准」。一定程度上由于低等级民营医院投资水平低，追求回报意愿强烈，但医疗水平、人员设备相对薄弱，少有患者主动就医，因此容易诱发骗保行为。
本文的主角六二一四医院，也在这次飞检中被直接「抓住」了。
据江西瑞昌市医保局官网，去年六二一四医院存在重复收费、超范围用药、超标准收费等问题，涉及违规医保基金 23479.12 元。企查查平台信息显示，该医院有 8 条行政处罚信息，违法事实包括使用过期医疗器械、重复多收费、超住院天数收费等。
搞不来病人，也敲不来医保的「竹杠」，很多基层医院们直接失去了未来的方向。
生存还是死亡？
不过，暴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慢性死亡。
事实上，六二一四医院未尝不曾尝试转型。据官网介绍，该医院曾试图走过主动翻新，医养结合的路子，2017 年，医院进行了全新装修。新建的医养结合型的养老院也于 2018 年 3 月开业，床位 100 张，表示能接纳各种老人养老，对老人实行每周 2 次的免费健康体检。
但从事实上来看，这条路并没有成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类似的结局在不少基层医院案例中也有体现，比如安徽怀远荆塗医院耗资 7.5 亿建成的老年康复护养院，但依然难以阻挡其破产拍卖的结局。
六二一四医院的倒闭，是基层医疗生态的一个切面——当「骗保快钱」被政策封堵，当「医养结合」难以盈利，部分小型民营医院已经难以适应时代的变化，走到了淘汰的边缘。
香港大学公共卫生博士孙露对此分析，曾几何时国家为了鼓励民营医院成长，是给予了医保准入优惠和税收优惠的，时代红利不可谓不丰厚：
据《2019 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统计，2018 年非公立医疗机构的收入为 5065 亿元。而 2018 年非公立医疗机构的医保份额为 3700 亿元左右，医保收入占非公立医疗机构收入的比重超过了 70 %。
此外，21 世纪初国家为鼓励发展民营医院，出台了相关税收优惠政策：民营医院自取得执业登记证之日起，３ 年内对取得的医疗服务收入的营业税等各种税款采取免征政策。
但一定程度上，很多民营医院并没有借着好机会，巩固自己的医院地位和行业口碑，等到发现政策收紧了已为时已晚。
「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是我们医者门诊时常对患者说的话。但到了部分医院决策者那里，似乎他们自己就没听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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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ifhealth 来源：丁香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