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Origami
12 岁的某一天,凯瑟琳(Catherine Meng’anyi)被带到了家旁边的一片露天草地上,一众女性亲属围绕着她,将她按在地上,并分开了她的双腿。
面前,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疗人员拿起了剪刀和针线。
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凯瑟琳的耳边隐约传来了欢呼与庆祝声,她同时感受到自己的下体正被缝合,鲜血不停地流淌——她被「割礼」了。
许多年后,凯瑟琳成为了一名注册护士,她仍清晰记得自己被割礼的那一天,也清晰地记得,实施暴行的是一名她本该信任的医疗人员。
「她完全有理由不给我割礼,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在接受 WHO 采访时,凯瑟琳坦言,「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才慢慢放下并原谅。」
凯瑟琳的经历,只是女性割礼现实中的冰山一角。
BMJ 首页一篇最新文章指出,越来越多接受过正规医疗教育的医生和护士,正在取代传统的「切割者」——在埃及和苏丹的女性割礼中,超过 3/4 由医疗人员实施。
BMJ 文章截图
割礼医疗化,正在成为一种趋势。
2.3 亿女性被割礼,每 12 分钟就有 1 人死亡
割礼,又被称为女性生殖器切割(Female genital mutilation,FGM)。根据 WHO 定义,FGM 指的是出于非治疗性原因,所有涉及部分或全部切除女性外生殖器、或对女性生殖器造成其他损伤的行为。
根据 WHO 的定义,FGM 包括以下四种形式:
1、部分或全部切除阴蒂头和/或阴蒂包皮,是埃及和尼日利亚南部最常见的形式;
2、部分或全部切除阴蒂头和小阴唇,同时切除或不切除大阴唇。
3、通过切割和调整小阴唇或大阴唇的位置,缝合表面闭合缩小阴道开口。
4、出于非医疗目的对女性生殖器进行的所有其他有害操作,例如刺破、刺穿、切割、刮擦和烧灼生殖器部位。
4 种不同形式的割礼示意图(图源:参考资料)
早在上世纪,WHO 就明确了反对 FGM 的立场,并开始呼吁停止 FGM。根据 WHO 今年 4 月公布的最新数据,自 1990 年以来,女性遭受 FGM 的可能性已经下降了 2/3。
但尽管如此,FGM 的种种数据,仍然触目惊心。
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截至 2024 年,全球已有超过 2.3 亿女性经历过 FGM,相较 2016 年增长了约 15%,多达 3 千万。
其中,非洲国家的女性生殖器切割数量最多,达 1.44 亿例;其次是亚洲,主要包括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国,达 8000 万例;中东地区达 600 万例。
在一些 FGM 盛行的国家,如在索马里、几内亚和吉布提,FGM 普及率超过 90%;埃及、苏丹、莫里塔尼亚等国普及率也达到了 70~90%。
英国伯明翰大学的一项最新研究分析了 15 个非洲国家的 FGM 发生率与年龄别死亡率,研究估算,FGM 导致每年约 44,000 名女性过早死亡——这意味着每 12 分钟就有一名女性因 FGM 死亡;而在这些国家中,FGM 已经成为继感染、疟疾和呼吸道疾病后的第四大致死原因。
而更为严峻的是,一种新的 FGM 趋势,正在愈演愈烈——就在最近,WHO 和 BMJ 先后发文警示,这种早该被废除的致死陋习,正在逐渐医疗化。
医生和护士,成为割礼的「帮凶」
许多描述割礼的报道或文学作品中,传统的「切割者」往往由女性长者、接生婆、理发师、巫医等担任。但实际上,不少国家和地区的专业医疗人员,早已参与到这一文化之中。
在印度尼西亚,2006 年该国卫生部曾明令禁止医疗人员进行女性生殖器切割。然而,这项规定并没有落到实处,绝大部分医院仍然提供这一手术。2011 年,议会推翻了这项禁止决定,并发布了关于如何实施女性生殖器切割的指导方针,公开表示这将「保护生殖系统」。
甚至,美国儿科学会曾于 2010 年发布的 Ritual Genital Cutting of Female Minors(小女童仪式性割礼)中提及,在某些移民家庭希望保留文化传统的情况下,医生可考虑术语上的「ritual nick」(象征性轻微切割),如「剐一点点皮肤、留一滴血」,比送回原籍国接受更严重、可能无麻醉处理的 FGM 要安全得多。
很快,这项声明引发了广泛批评与强烈反对,认为这实际上是在「医疗化」并容忍 FGM。群情激愤下,美国儿科学会随后撤回这份声明,并重申反对任何形式的女性割礼。
美国儿科学会撤回 Ritual Genital Cutting of Female Minors
这些官方和权威摇摆不定的态度,正是 FGM 医疗化「陷阱」的缩影。
BMJ 最新文章指出,FGM 医疗化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趋势,它会给人一种错误的印象,即这种暴力可以以某种「更安全」的方式继续推行。但事实上,FGM 医疗化并不能减少伤害,反而让这种伤害披上了合法化、合理化的外衣。
反对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反对。
斯坦福大学的一项调查显示,在埃及,越来越多家长在「是否需要 FGM」的问题上寻求医疗帮助。然而,几乎没有医生给出明确的否定态度。
「医生本应代表理性与合法性,可在我们的采访里,却没有一位医生敢说『你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做』。」
越来越隐蔽的割礼,BMJ 发文呼吁严惩
随着对 FGM 危害的普及以及道德的谴责,这种早该被淘汰的陋习,在医疗的伪装下,衍化出更为隐蔽的形式。
有报道记录了一场发生在印度尼西亚的大型割礼活动,大约 150 名年龄在 3 个月至 11 岁之间的孩子参与其中,每一位接受割礼的孩子都收到了一个装有 20 万印尼盾(约 88 元人民币)和零食的礼品袋。
印度尼西亚女性的割礼活动(非文中所提到活动,图源:视频截图)
活动组织人员告诉记者,他们用一根针在阴蒂/包皮上切开一个口子:「这并不属于切割。」
负责实施操作的专业医生也明确表示,她不认为自己的工作违反了 WHO 的准则,只要手术过程中没有切割,手术就是安全的。
更有甚者,将 FGM 做成了医疗生意的一部分。
曾在英国获得公共卫生博士学位,现在非洲从医的 Aridi 说,由于 FGM 在英国违法,越来越多家长开始带着孩子来非洲寻求手术。「我们国家就是这种生意的重灾区,虽然政府禁止了 FGM,但只有手术费用变贵了,因为只有私人诊所敢做。」
2025 年 4 月,WHO 发布最新版《关于女性生殖器切割健康并发症管理指南》,重点关注 FGM 后果的预防与临床管理。
这份新指南首次明确提出:建议制定专业行为准则,明确禁止卫生工作者实施女性生殖器切割。
WHO 最新指南
「FGM 是对女性权利的严重侵犯,也极大地危及女性健康,」联合国人类生殖特别项目(HRP)兼 WHO 性与生殖健康研究主任 Pascale Allotey 说。「卫生部门在预防女性割礼中担有至关重要的职责——医务工作者必须成为变革的推动力量,而非这项有害做法的帮凶。」
「被证明实施过 FGM 的专业医疗人员,应该被吊销执照并面临严厉的法律处罚。」BMJ 最新文章中这样写道。「对于那些 FGM 仍然合法的国家(包括马里、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和索马里),我们还需持续倡导将 FGM 定为犯罪。」
也有越来越多的专业医疗人员,正在加入反对 FGM 的浪潮。
开头故事中的凯瑟琳,从 15 岁开始致力于倡导反对 FGM。作为肯尼亚的一名注册护士,她已影响了超过 2.5 万名居民,拯救了 200 多名女孩免于遭受 FGM 痛苦,如今,她还在攻读流行病学与实验室培训硕士课程。
凯瑟琳(图源:WHO)
「许多人相信由医务人员来割礼比传统方式『安全』,但无论以何种形式,FGM 都是有害的。」凯瑟琳说,「真正改变价值观的方法是以人为中心的沟通——帮助医护人员认识 FGM 实际上是错误且有害的。一旦理解危害,改变就容易得多。」(策划:z_popeye|监制:islay)
致谢:本文经 浙江省人民医院产科副主任医师 仲子星 专业审核
题图来源:视频截图、BMJ 截图
参考资料:
[1]https://www.bmj.com/content/390/bmj.r1758
[2]https://www.who.int/news/item/28-04-2025-who-issues-new-recommendations-to-end-the-rise-in--medicalized--female-genital-mutilation-and-support-survivors
[3]https://www.who.int/news-room/feature-stories/detail/survivor-nurse-advocate-shares-how-she-s-working-to-end-fgm-in-her-lifetime?utm_source=chatgpt.com
[4]https://pmc.ncbi.nlm.nih.gov/articles/PMC3782770/
[5]https://med.stanford.edu/news/all-news/2016/08/egyptian-women-say-doctors-dont-discourage-female-genital-cutting.html
[6]https://www.vice.com/en/article/mass-female-circumcision-ceremony-indonesia/?sessionid=
[7]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1930-024-00393-2
编辑:ifhealth 来源:丁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