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冯落落开展了一个月的攻势,她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
那天,他非常轻松愉快。忽然之间,想好好喝一顿酒。
不知不觉想到了华歌汇。
很久没去了。
那是他的场子,虽然有可靠的手下帮忙打理,但太久不去,也不太合适。
何况,还有一个姑娘,在那里盼着他。
晚上,凌先生在电话里陪冯落落聊天。她作息规律,到了九点半就要洗漱睡觉。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上电话,凌先生立即赶到华歌汇。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台上唱歌的女人,不是柳萧疏。凌先生等了好几曲,终于等不住了,叫来经理问道,柳小姐今天不登台吗?
经理无奈回答,病还没好,一个月都没登台了。
她是名角儿,又有凌先生背后撑腰,说不登台就不登台,华歌汇只能供着她。
凌先生哭笑不得,心说这傻姑娘又跟他置气呢。
来到二楼房间,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他听到嘶哑的咳嗽声。
走进里屋,看见大大的双人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她瘦得脱了形,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双目紧闭,不踏实地浅睡着。
他在床边坐下,她就醒了。一看到是他,微微惊了一下,便沉静了。
好像已经对他彻底死心的样子。
[病了这么久,怎么不去医院呢?光喝药汤不顶用的,要去打针,吃青霉素,你懂不懂?J他教育她。
她侧头望向窗外,沙哑地说:「我想妈妈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说想他,而是想妈妈。
他心头一紧,哄她道:「病好了,送你回趟老家,跟妈妈团聚。」
她摇摇头。「我不想走出这里,我哪也不想去。那些人会指着我说,快看快看,这就是那个女歌星,她好美哦,她的衣服是哪个铺子买的?那些记者,会对着我咔咔拍照……我不喜欢这样。我全身上下,只有我的歌喉属于所有人,其余部分,只能给你一个人欣赏,我整个人都只是你的,只能是你的。」又是一通情绪凌乱、毫无理性的表白,和凌先生完全不在一个调频上。
可凌先生的心弦,却被大幅度挑动了一下,「嗡]地一声巨响。
遇到她以前,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强烈炽热的爱。
在上海滩,有人敬他,有人怕他,有人欣赏他,有人嫉妒他,有人憎恨他。唯独没有人真心爱他。即便是冯落落,也只拿他当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而已。
没有人敢爱他,他是煞神。
他杀过很多人,无论男女老少。他出卖过很多人,无论亲人朋友。他欺骗过很多人,无论真情假意。
他是搞情报工作的首脑,他的任务就是忠诚和背叛。
——忠诚于他的职务,背叛所有人。
而柳萧疏,是一个连背叛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女人。
他和她,是两条平行线,怎么就交叉到一起去了呢?
可偏偏是这样违背物理定律的事,让人欲罢不能,想要探究到底。
他握性她冰凉的手,柔声说:「好,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个世界,我们只属于彼此,没有第三个人能打扰我们。」
他说得如此诚挚,似乎已经忘记刚刚跟冯落落求婚成功的事。
柳萧疏却突然提醒他:「你不是要结婚了么?]
他一愣,原来她已经知道了!
就是这么神奇的一个女子。每次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好像又什么都知道。
他说:「是啊,要结婚了,和你。]
她哭笑不得:[啊?又说哪门子疯话诓我?]
[真的,等你病好了,我们便结婚。」他郑重表示。
七夕那天,凌先生居然真的拿来了一副结婚证书。
配了框子挂在墙上,四角镶金,牵着赤红飘带,下面一湾溪水,浮着一双鸳鸯。
其实这是他找人私制的结婚证书,法律上也不作数,只为哄美人一笑。
凌先生抱着她,指着证书上的楷字,念给她听:
「凌芷庵,广东中山县人,现年三十岁,光绪二十七年二月初一辰时生。」[柳萧疏,江苏淮安县人,现年二十二岁,宣统二年九月十五卯时生。」柳萧疏果然很开心,问他:
[这样你就算我的丈夫了吗?]
「嗯,这样你就算我的妻子了。」
她钻进他怀里,「一辈子吗?你不会腻?]
「一辈子很短的。J他抚摸她的脸。
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凌先生对一辈子的认知是,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就会戛然而止。
一瞬间,就是一辈子。及时行乐罢。
明天,将是他和冯落落大婚的日子。他也只能哄柳萧疏过了今夜。
他怕柳萧去婚礼上闹,毁掉他精心策划的一切。能骗她一时是一时,等安稳渡过明天,一切都好办了。
而且,他心里有种隐隐的想法。那就是,他是先和柳萧疏领了「结婚证]的,她才是他的元配,永永远远的第一个。
他骗人骗惯了,自欺欺人起来也十分容易,良心都不会痛的。
两人缠绵了很久。柳萧疏病好以后,这是两人第一次亲热。凌先生很是冲动。
直到日落,月亮升起,柳萧疏从床上起身,裹着披肩站到窗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明天是你的婚礼,新娘不是我。]
凌先生心里一紧。果然,还是瞒不住她。
他抽了几口烟,「我和她,不影响我和你。」
柳萧疏笑了一下,像是冷笑。
她转过头,望向他。眸子黑黑的,没有亮光。
凌先生太懂她了,她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他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他面前,清透得像一盆刚接出来的自来水。
他看出来了,她内心决绝。
完了,他心想,还是搞砸了。
他掐灭烟头,翻身下床,走过来从她身后环抱住她。
[乖,我跟你说真的,我和谁举办婚礼,都不影响我和你。]
[凌先生,我虽然不识字,但我不是傻子。]
「信我,好么?]他把她抱得更紧,似乎她马上就要变成柳絮随风而去。他很慌,急切地想抓住她,不让她消失。
「明天的婚礼,只是一场形式。」凌先生试图解释。
「一场形式,是什么意思?我不理解。」
[是一个计划,就是一个计划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
「我只能给你说到这个程度了。]凌先生无奈地叹息,「我的任何行为,总在计划之中,只有你,是计划之外的。」
[那你希望我怎样?]柳萧疏问他。
「我希望你乖乖地,不要打乱我的计划。这样,我们以后还能好好地在一起。我跟你保证,我跟谁举办婚礼,都不影响我和你。听懂了吗?]
他缓缓地,耐着性子跟她解释。
「我听懂了。」她垂下头,「我不会闹,你放心吧。但你也要记住自己的承诺,莫要将我抛弃。还没告诉你吧?我有宝宝了。
他惊诧,望向她平坦的小腹。
[快两个月了。病了不敢吃西药,是怕影响宝宝。]她摸着小腹,怜惜地,委屈地。
他胸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恍惚之间自己突然就有了一个家。爸爸,妈妈,孩子。完整到不真实。
他又想吻她,被她推开。「时间到了,今晚我还有演出,要化妆去了。」
凌先生心想姑娘还是在生气,但应该已经哄住了。他看着她梳洗打扮,变得容光焕发,落落大方走上舞台。
今晚,她唱了一首新歌。凌先生从没听过的歌。特别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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