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唯有用北方雪山之巅的雪莲作为药引子,清了夫人五脏六腑的余毒,方可延年益寿。
我正好借此行寻觅雪莲。
夫人不允,她料定世家必定埋伏了人手,且如今世道不平,悍匪层出,不愿我涉险。
「我会扮成商队,雇上最好的镖师,可确保无虞。」
「阿姐,你说过早已将葵儿当作妹妹,那此时在北方的便是葵儿的父亲同兄长。葵儿本孑然一身,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即便那北方是龙潭虎穴,葵儿也愿意闯一闯的。」
我一再坚持,终磨得夫人同意。
我仔细叮嘱向秋照顾夫人的身子,尤其要提防那妾室,而后带着厚厚的银票,连夜乔装出城。
为避人耳目,我到外地采买物资,还将物资分散到多支商队中,避免全军覆没。
几多艰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我终于一身风霜,抵达北方。
通报后,城门被推开。
有些人终归是惊艳的,即便只看过一眼,我依旧认出了人群中那个耀眼的少年。
十二岁那年,是他为我治好了腿。
八岁从军,年少成名,又生得清俊无双,如天上的明月高悬。
如此姿色,若不是常年在北方战场,怕是早便被公主招去做了驸马。
「二公子,我是李府向葵,奉夫人之命,运送物资支援北方。」
向川清冷的眉心蹙起:「我难道不知你是李府向葵吗?」
「……」你知道?
「当年刮骨疗伤愣是不吭一声的难道不是你?」
「是我。」这是还记着我是当兵的好苗子呢。
彼时的北方,风雨飘摇,潦倒晦暗。
战鼓一响,少年将军银鞍白马,冲在最前线。
残阳如血,战袍翻飞,其影绰绰间,仿佛能罩下大夏国的万千子民。
这时候的他,才是最惊心动魄地好看。
这一年,他不过二十岁。
这些年为了照顾夫人,我下过苦功研习医术,旁的帮不上,便奔波在伤员之间,尽力救治。
北方的将士们血染沙场,在炼狱中苦苦求生,可那高居庙堂的「鬼」却要杀他们。
偏偏你无法与鬼比无耻,他们要杀你,你还要用血肉之躯去守他们的太平。
心直口快的副将如此抱怨。
「不是,我们守的是百姓。」向川说。
寒风刺骨,吹起少年的高马尾和战袍,凛然正气,风华绝代。
一个多月后,疫病在我与军医的合力下,得以解除。
眼见战事也有了缓解的迹象,我便立即向老将军请辞回长安,实则动身前往雪山。
那日,少年将军送别,眼眸似有几分柔软,我却走得急迫与决绝。
夫人的病不能再等了。
历经月余,我终于在雪山的冰崖处看见一朵美丽洁白的雪莲。
我喜出望外,将绳子的一头绑在坚硬的寒冰上,另一头绑在腰间,迎着崖风烈烈,逐渐下探,终于摘得雪莲。
我仔细将它放入为它量身定做的匣子之中,里边铺有千年寒冰,可保花期。
而后缓缓爬回崖顶,却在即将登顶之时,绳索忽地断裂。
我下意识地将匣子护在怀中,身体快速坠落,直到一阵剧痛传来。
幸运的是命还在,不幸的是双腿断了。
我仿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双腿残疾,只能以手代脚,拖动身躯,一路爬行。
前臂被尖锐的冰块划破,血迹拖行了长长的一路。
可是前方,再也没有人在等我。
我的身体越发僵硬,视力开始变得模糊,终是爬不动了。
同夫人说好要等我回去的,可我终究要食言了。
并非我不惜命,相反我惜命得很。
我曾尝过这世间最痛的苦楚,是夫人让我得了新生,还授我一身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样的日子堪比天赐,我比任何人皆爱惜。
可是,羊羔知道跪乳,乌鸦尚且反哺,我得了这样的恩惠,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夫人红颜薄命,那将令我永世不得安心。
我咬破手指,在匣子上写下一句话:「好心人,请将匣子交予北方向川将军,必有重赏。」
匣子被我用特殊的机关锁住,唯有夫人和二公子能解开。
这天的雪下得比往常都大,漫天雪花落在我的身上,逐渐将我埋葬。
而匣子被我高高举起,在风雪中屹立不倒,等待着有缘人来将它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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