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话我没放在心上,她其实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李翊并不是好女色的人,而且如今政治清明,他知人善任,也没有因为宠爱珍嫔就昏了头做出什么有违祖制的事情。
至于淑妃说的他在一个嫔妃的宫中连宿一个月,我更是嗤之以鼻。
她不了解李翊,李翊要是真正宠爱一个人,是不会这样大张旗鼓地让她成为整个后宫的靶子的。
而且我也懒的因为这种事去谏言让他不悦,虽说这应该是一个“贤后”的责任——但帝后帝后,向来帝在前我在后,我犯不着去他面前讨不自在。
更何况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再也不想看见他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尽量能少见一面就少见一面。
可是淑妃和我告完状没几天,就出了件事。
起因是她自己拿了块红色的靺鞨琉璃让造办处做了一支发簪,偏偏被去造办处挑首饰的珍嫔看见了,很是喜欢,造办处的掌事跟珍嫔说这是淑妃自己送来的靺鞨琉璃打造的,珍嫔笑着说:“不过一枚簪子,我喜欢的紧,姐姐肯定不会同我计较。”
珍嫔虽然位份低,但专宠一个月,这在后宫还是没有的事,所以造办处的掌事也没拦,拿淑妃的东西做了顺水推舟的人情。
淑妃知道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虽然莽撞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带了人到珍嫔的宫殿,只是要将那支簪子要回来,但偏偏李翊当时正在珍嫔那里用膳。
这个闹哄哄的闹剧传到李翊那里,他不耐地蹙了蹙眉,对淑妃说:“不过一枚簪子,你身为一宫之妃,也值得为这个和一个嫔锱铢必较。”他上下看了一眼淑妃,补充了一句,“更何况红靺鞨炙热璀璨,你眉眼本就平淡,压不过这样的颜色,戴上也不过徒惹笑话,珍嫔拿也就拿去了。”
据说珍嫔当时本来是跪在淑妃面前做小伏低地请罪的,听了李翊这话,自然是知道李翊站在哪边了。
所以她一边小意温柔、故作委屈地抬头和淑妃请罪,一边却语笑宴宴地出言讥讽淑妃,说:“原是妹妹拿了姐姐的东西不该,只是一是妹妹不知者无罪,二是既然皇上都开口说是臣妾戴着更好看,也只能请姐姐割爱了。”
这位珍嫔是刚入宫,没太摸清楚淑妃的脾气,这要是其它嫔妃,当着皇上的面,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吃了,只能含血咽下去,说不定还要当着李翊的面笑着恭维她两句这发簪果然适合她,衬的她国色天香呢。
只可惜淑妃向来不是能忍的主,珍嫔笑着站在她面前将这番明显挑衅的话说完后,皇上坐在她身后连眼皮都没抬,显然是不会插手管这件事。
淑妃本来还想等李翊裁决,看到这也就什么都懂了,她心一凉,失望地收回视线,然后冷冷一笑,直接走上前伸手狠狠捏住了珍嫔的下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那枚发簪从珍嫔的发间抽出来,玉石俱焚地往地上一掷,然后狠戾地说:“本宫的东西就是本宫的,你喜欢偷,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给你偷。”
娇贵的红靺鞨玉石落地即碎,细小的残渣四下飞溅,有一块碎片还飞溅到李翊的手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小口子。
珍嫔被吓的花容失色,差点瘫倒在地,而李翊大怒,淑妃却挺直了背,没有悔意地看着他,梗着脖子,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说:“臣妾就是这副性子,皇上要是看不惯,赐臣妾一条白绫一了百了吧。”
李翊当然没有赐她白绫,当年先皇在病中时,三皇子突然发难谋逆,淑妃的父兄都在精武门事变为了保护李翊牺牲,他欠淑妃母家这样的大恩,若是因为珍嫔处置淑妃,别说后宫,就是前朝的言官,一人一口口水都能让他烦不胜烦。
而且这事本来就是珍嫔挑衅有错在先。
最后他罚了淑妃三个月的俸禄,在佛堂佛像前连跪七日静心礼佛。
这件事发生时,我因为风寒一整月还没好,下面的人不想拿这件事让我劳神,所以等我知道,淑妃已经在佛堂跪了三天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憋屈的委屈,跪到第三日就因为怒火攻心生了重病。
我知道了立即去看她。
她生了病李翊也没有免除责罚,还让她每日跪着,我到佛堂时她正跪在佛像前,她身边的大宫女杜鹃站在一边,手里端着药急的眼眶都红了,劝她喝药。
淑妃声音虚弱,但话依旧不改刻薄,她说:“我不喝,我死了才好,死了才称他们的心。”
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杜鹃吓的脸都白了,我刚巧进去听见这句,杜鹃看见我,像终于找到救星一样,脸色缓和下来。
我伸手,杜鹃心领神会地将手里的药碗递过来,然后退下去,我接过她手里的药碗,用调羹搅了搅,才站在淑妃身后淡淡地接话:“亲者痛仇者快,宋靖英,这些年了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能干出这样的蠢事。”
淑妃身影僵了僵,然后转过身看向我,她脸色苍白,这些天看出来是真伤心了,人瘦了一大半,只是神情一直强撑着不在意的样子。
我端着药碗垂眸看着她。
她嘴唇微微蠕动,看着我,委屈地像当年那个刚进东宫的宋靖英,大大咧咧又张牙舞爪地虚张声势。
她看着满腔委屈,我以为她要诉苦和告状,但她忍了又忍,最后强忍着眼泪,却只是跟我说:“那簪子我不是自己要戴的,过两天是平阳的生辰,我预备送她的。”
“她虽然还小用不上,但……但你也知道她生母获罪被皇上厌恶……我……我只是提前给她一点点预备嫁妆……”
我叹口气,蹲下来将药碗递给她,哄她:“我知道,先喝药吧。”
她终于接过药碗,然后眼眶一红,硕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砸在药碗里。
这应该是从她红靺鞨被抢到李翊罚她禁闭下跪礼佛至今,她第一次哭。
淑妃一直是个要强的人,从她嫁进东宫那天我就知道她的性子,这些年,我也只看她哭过三回而已。
第一回就是她进府不过半月就失宠,看着对她温柔的李翊对新人同样的温柔缱绻,那回她不过眼眶红了红;第二回是我小产,那还是在东宫的时候了,她半夜守在我床边,我在模糊中醒来,看见她坐在我床边默默擦眼泪;第三回是她父兄为了掩护李翊逃走,命丧精武门,消息传来她捂着心口昏过去,醒来就是躺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再然后,就是这一回了。
我知道她委屈,心里苦,也知道她哭什么。
李翊那句“戴上也不过徒惹笑话”,简直是活生生的拿刀直接戳她的肺管子。
她十六岁就进府,用最好的年华陪着李翊,她样貌不算拔尖,才情也不突出,性子更和柔顺没什么关系,只有家世背景还算体面,可她父兄死了这么多年,那些虚名到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她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家族为李翊顺利登基卖过命,可如今,李翊却为了一个小小的刚进宫的珍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即使没有宠爱,这些年,她们家是有功劳也有苦劳,李翊竟然连这点体面都不给她。
她在家时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儿,也是如珠似玉的宠爱着的,要是她父兄还活着,她是绝对不会受这样大的委屈的。
她是想到家人,伤心这个。
她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药碗哭出声,我揽着她,拍拍她的背,宽慰:“没事了,还有我呢。”
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小半个时辰。
我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将心里的那点郁结抒发出来,看着像是好一点了,我也放了心。
然后我盯着她将那碗药喝完,才让杜鹃扶着她们主子回宫休息,跪是不必跪了,让太医再去给她开两贴安神的方子,这几日就好好休息。
然后我吩咐我身边的大宫女春岚:“让内务府通知下去,本宫的病好了,明天开始,各宫恢复请安。”
我没什么情绪地淡淡补充:“本宫不过歇了一个月,这六宫,真是越发地没规矩了。”
编辑:iihuo68 来源:都说我贤德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