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28 名严重烧伤的患者同时被送进一家医院，这间烧伤诊室一次性迎来了历史上数量最多、最严重的患者，其中不乏患者全身烧伤面积达 90%，并伴有致命感染和延迟性休克。
一边是危在旦夕的患者，一边是紧凑的医护人手和诊疗资源。
在患者们的治疗过程中，这名医生竟切下他们健康的皮肤，并放进仪器里打碎？
不被允许当外科医生
将患者健康皮肤切下并打碎的这名医生名叫伍德（Fiona Wood），是西澳历史上第一名女性整形外科注册医师。
少年时的伍德是一名芭蕾舞演员以及短跑运动员，跟医学毫不沾边。但当邻居在一次火灾中丧生时，烧伤在她心底埋下了种子：「邻居整个人瞬间被点燃、全身皮肤都脱落，甚至无法被直接抱起来带离火场。」
20 岁时，伍德成功进入伦敦圣托马斯医院医学院。立志于成为外科医生的她却屡屡碰壁——被告知「女性无法胜任手术、此前也没有过女外科医生」。一位外科学教授甚至直接在对她的评语中写下「不应该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1985 年，伍德最终通过考试、获得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的会员资格，彼时英国的注册外科医生中，女性仅占 3%。2 年后，伍德移居澳大利亚，并在担任普通外科医生、取得出色成绩后，就职于皇家珀斯医院烧伤科， 成为西澳历史上第一位女性整形和重建外科注册医师。
Fiona Wood，图源：参考资料
成为整形外科医师后，伍德的目光依旧放在烧伤领域：烧伤患者损毁的皮肤如何得到更好的修复？
彼时的医疗界，已有大量关于烧伤皮肤移植的研究。起初，当患者自身没有足够的健康皮肤来用于移植的时候，部分医院甚至使用尸体皮肤进行替代。20 世纪 70 年代，美国波士顿的大学和医院设计出一款由牛胶原蛋白、鲨鱼软骨素和硅胶组成的混合体，临时覆盖烧伤伤口。
也有研究者基于基于黑色素细胞自体体外再生的原理，尝试培养皮肤细胞、用于替代皮肤，伍德便是其中的一员。
如何将新的皮肤细胞移植到病人身上并准确覆盖是一个难题，她与同伴在研究数年后，发现了Recell 技术 技术：从身体未受伤部位取下一块健康皮肤进行细胞培养，随后收集细胞、将其放入溶液中，并喷洒在烧伤部位。
由于伦理学限制，目前自体细胞并不允许在体外培养扩增后再移植在人体上。Recell 技术恰恰巧妙避开了这一限制，在取自体皮肤消化后即刻回植于创面，伍德表示：「Recell 技术可以通过喷洒的方式可以让细胞更快地进入皮肤，不必等待它们在实验室中形成薄片、加速皮肤愈合。」
制作过程，图源：参考资料
伍德的团队发现在采用 Recell 技术制成皮肤喷雾、喷洒后，培养的细胞可以覆盖更大的区域（1：80）并聚合成薄片，在实际的伤口上生长、显著的加快了愈合过程——这意味着患者的疤痕将更少出现。
天使还是恶魔
只需要「溶解」一小块健康皮肤，就能做一支「皮肤喷雾」，看起来操作简单高效的 Recell 技术，能够解决烧伤领域所有的皮肤移植难题吗？
在进一步的实验性治疗中，伍德团队在因烫伤而浅表烧伤的儿童患者身上看到了效果，新的皮肤在喷洒之后立即生长、取代受损的那一层，患儿最终留下的疤痕微乎其微。
但伍德的团队也发现，深度烧伤仍需要传统的皮肤移植来取代较低层次的皮肤。而对于身体大面积烧伤的患者来说，常采用合成材料或动物皮肤制成的支架代替人体皮肤原有的结构，Recell 技术可以为之提供涂层，即新的表皮——在淡化支架网状图案的同时改善疤痕。
此后十余年，伍德团队一直致力于 Recell 技术的研究，并在日常收治的部分患者中进行小范围的试验性治疗、在各大学术期刊上公开患者案例研究。
最终将 Recell 技术 带到公众面前的，是让全球心惊的巴厘岛爆炸事件。
2002 年 10 月，3 枚炸弹在深夜 11 点相继被引爆，四周所有建筑顷刻之间被摧毁、街上燃起大火，四肢和躯干分离的尸体、被烧伤的患者随处可见，202 人死亡。
爆炸当时，图源：参考资料
28 名不同程度烧伤的患者被运送到伍德所在的医院后，她立即协调了 4 个手术室同时运转，组建起包含 19 名外科医生和 130 名其他临床工作人员的救治团队。
相继被送来的烧伤患者们对于治疗团队来说，挑战非比寻常。受伤的人除了面临严重烧伤，还有复杂的感染——投向小岛的其中一枚炸弹的内部装置被粪便污染过、患者在逃离燃烧的建筑物时直接跳进了露天水池、运转伤员的车辆内部卫生环境也堪忧......
伍德所在的医院急诊科设立起第二个分诊单元，病人在这里被送到手术室，清理、移除烧伤和受损的组织。
「患者们的身体大面积烧焦变黑，弹片和玻璃让原本健康的皮肤面目全非，伤势的严重和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团队以往的救治案例。」患者自身完好的皮肤所剩无几，需要进行大量的皮肤移植，危急情形下，伍德做出了惊人的决定：将尚未正式开启临床试验的 Recell 技术，在他们身上使用。
图源：参考资料
接受治疗的患者们对 Recell 技术赞不绝口，当地医护和患者称伍德和团队成员为「行走在地球上的天使」。其中一位 30 岁的患者上臂和肩膀存在二度烧伤，在手术中接受了皮肤移植和 Recell 技术。手术 2 周后，患者活动能力恢复了 85%：「愈合速度比我想象的更快，Recell 发挥了重要作用。」
相对于公众的赞美，Recell 技术在烧伤领域却遭到了专家们的广泛拒绝和质疑。其他大多数治疗巴厘岛幸存者的医院都没有使用 Recell，烧伤专家们表示：该产品从未正式接受过临床试验，疗效尚未得到证实。
康科德医院烧伤科主任彼得·梅茨表示：「我很敬佩伍德医生个人，但对于 Recell，目前还没有科学证据表明它确实能降低发病率或死亡率，巴厘岛等恐怖袭击事件中的患者不应该接受这种实验性手术。」
新南威尔士州严重烧伤服务中心的主席同样认为，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使用未经证实的技术很不明智：「这种技术需要冷静的审视和多个部门评估，目前一丝科学证据支持它有效。」
获评院士、技术被 FDA 批准
赞美与争议并存之中，伍德评为澳大利亚年度人物，并且创纪录地六次被评为澳大利亚「最值得信赖」的人，在 2015 年被当选为澳大利亚健康与医学科学研究院院士。
而 Recell 也在 30 多个国家/地区的约 15,000 名患者身上使用，并于 2018 年 9 月被 FDA 批准用于用于治疗 18 岁以上患者的急性热烧伤。
伍德在实验室
此后，医生们尝试将其应用到更多的皮肤治疗领域。
在国内某三甲医院一项关于 ReCell 技术联合磨皮术治疗痤疮疤痕的研究中，包含 78 位痤疮疤痕患者的 2 年回顾性研究结果显示：ReCell 技术简单微创、生物相容性好,可缩短痤疮疤痕的愈合时间，并减少术后并发症的发生；澳大利亚研究者们试图探索其在糖尿病足治疗领域的优势和潜力，但研究结果并不乐观。
截止目前，全球各地医疗系统对于 ReCell 技术的接纳度都各不相同。
以美国医疗系统为例，2019 年，美国国家临床卓越研究所 (NICE) 在发布的报告中表示：此疗法「显示出改善急性烧伤愈合的潜力」，但需要更多证据。而在 2023 年 6 月，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 批准其用于治疗儿童和成人的急性全层热烧伤伤口，以及 15 岁及以上的创伤性撕脱（如脱套）、手术切除（如坏死性软组织感染）或切除（如皮肤癌）后的全层皮肤缺陷患者。
NICE 发布的报告截图，图源：参考资料
「ReCell 技术确实是一项很好的技术，但公众们很多时候把它传得神乎其神。」新南威尔士州康科德综合医院烧伤科主任彼得·梅茨教授评价：「虽然可以长出新的皮肤，但在产量、质量和时间框架方面还有严重的限制，伍德一个人无法克服所有问题。」
「但 ReCell 技术是一个开创性的想法，像一个有价值的积木，我们和全球其他研究者正在尝试以改良的形式使用它。而伍德推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
在丁香园小红书，曾与 Fiona Wood 共事的用户这样评价她：
图源：丁香园小红书截图，带你看点有意思的
致谢：本文经广东省人民医院烧伤与创面修复科主治医师 孙传伟 专业审核
策划：sysoon | 监制：carollero
题图来源：参考资料
参考资料：
[1]https://www.dailymail.co.uk/health/article-5169053/Spray-skin-new-pioneering-treatment-burns.html
[2]Peirce SC, Carolan-Rees G. ReCell® Spray-On Skin System for Treating Skin Loss, Scarring and Depigmentation after Burn Injury: A NICE Medical Technology Guidance. Appl Health Econ Health Policy. 2019 Apr;17(2):131-141. doi: 10.1007/s40258-018-00457-0. PMID: 30635844.
[3] Manning L, Ferreira IB, Gittings P, Hiew J, Ryan E, Baba M, Raby E, Carville K, Norman PE, Davis WA, Wood F, Hamilton EJ, Ritter JC. Wound healing with "spray-on" autologous skin grafting (ReCell) compared with standard care in patients with large diabetes-related foot wounds: an open-label randomised controlled trial. Int Wound J. 2022 Mar;19(3):470-481. doi: 10.1111/iwj.13646. Epub 2021 Jun 22. PMID: 34156758; PMCID: PMC8874115.
[4] RECELL Autologous Cell Harvesting Device | FDA
[5] 《under her skin》
[6] https://en.wikipedia.org/wiki/Fiona_Wood
[7] https://www.cindylspear.com/news/review-of-under-her-skin-by-sue-williams?fbclid=IwAR2UV5l-mvZlO4d6hCLd_weTo-ywJwKV6BoiL9m7YhHB63UpXn0I2TbUuKA
[8] https://thewest.com.au/lifestyle/stm/under-her-skin-new-biography-of-professor-fiona-wood-shows-private-side-of-a-reluctant-public-figure--c-8152973
[9] https://www.theage.com.au/national/jury-still-out-over-spray-on-skin-20050129-gdzgj5.html
[10] https://collectionswa.net.au/node/58024
[11]https://www.nma.gov.au/defining-moments/resources/bali-bomb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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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ifhealth 来源：丁香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