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我用力将婚书褶皱抚平，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他握着我的手写下，一笔一划，字字珍重。
我识字少，他便耐心地教我认。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红叶是什么颜色？」
「胭脂，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胭脂是什么颜色？」
「明艳灿烂，很美。」
我自小目不辨色，试图想象，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将我的掌心捂在胸口，认真看着我。
「待我高中功名，便三书六聘娶你过门。」
「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大夫，等你的眼疾好了，我们就去株州，那里山青水绿，你一定喜欢。」
天地荒芜，风雪凛冽。
世间唯一一簇火苗，在我掌心里燃烧。
灰败的视线中，少年的脸仿佛有了光彩。
「那我等着，若是你骗我……」
「贺诏永远不会骗胭脂，若是骗了你，你就用你的刀杀了我，贺诏绝无怨言。」
长夜寂静，时间仿佛凝固。
我盯着房梁发呆。
想起初遇贺诏的雪夜，想起和野狗抢食吃的童年，想起收养我的老疯子。
他会给我扎两个很丑的小发髻，给我吃烧鸡，还教我功夫自保。
众人在背地里蛐蛐，老疯子养了条小疯狗，却再无人敢欺负我。
某日他喝醉犯浑，摸了巷口屠夫的屁股，被人举着杀猪刀追。
「丫头，为父今日为你演示家传绝学，看好了！」
我兴冲冲跟着他跑。
然后就看见他左脚绊右脚。
圆滚滚的身子将河面冰层砸了个大窟窿，扑通掉进去，魂归天地了。
除夕那日，我照例去河边坐了一天。
回来时，贺诏就倒在我门口。
双眼紧闭，生死未卜。
前几日听说，他父亲不知惹了谁。
全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将他藏在西斜巷。
我不愿多事，跨过他进了屋。
狂风夹杂稀疏的爆竹声，顺着坏了的窗灌进来。
我在地上画了个老疯子，默默躺下蜷在他怀里，心口也像破了个大洞。
雪下了大半夜，等我再出来，少年已被埋得几乎看不见了。
我拿烧火棍给他扒拉出来。
「我收留你，你当我的家人好吗？」
许久，他睫毛颤了颤，哑声道。
「好。」
除夕夜，疯狗又有了家。
可家对我而言，似乎总是风中残烛般短暂。
老疯子两腿一蹬，不要我了。
贺诏一日翻身，也不要我了。
我好像谁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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