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12 月 10 日），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部分权益，在阿里资产进行司法完成拍卖，交易价格 9.58 亿 [1]。
此次的拍卖对象是重庆瀚新医院管理有限公司持有的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捷尔医院）（下称「重医附三院」）的举办者相关权益（占举办者权益的 65%）。重医附三院的土地及地上建筑物的性质和用途均不变，仍做医院使用。
早在 2022 年 10 月 26 日，重医附三院就已经被挂到资产拍卖网上，当时的起拍价为 8.18 亿，经过 3 次流拍后，昨日终于结束交易。
公开资料显示，重医附三院于 2020 年通过三甲医院评审。刚评上三甲不过两年就面临拍卖，原因何在？
10 年前建院，运营状况一直良好
2014 年 12 月，重庆医科大学携手重庆捷尔医疗设备有限公司，合作建设重医附三院。这所非营利性、新型混合所有制医院被寄予厚望，将按照三级甲等医院标准进行建设，并成为重庆医科大学的直属附属医院。
双方按约定分别设立全资子公司重庆瀚新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及重医大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实际持有并负责重医附三院项目的运营。
重医附三院于 2015 年 1 月开始筹建，2016 年 5 月全面开诊。目前是重庆规模最大的混合所有制医院，也是重庆渝北区规模较大的三甲医院之一。作为区域性医疗中心，服务辐射重庆及周边省区市 180 余万人口。
然而，社会出资方重庆瀚新及其母公司重庆捷尔状况频发。2018 年，重庆捷尔被曝出伪造公章和违规担保，账面出现 101.89 亿元的应收账款黑洞，负责人李仕林被立案调查。重庆捷尔原有的与陆军军医大学第一、第二、第三附属医院（即西南医院、大坪医院、新桥医院）的合作关系也全部终止。
事件发生后，有媒体报道，重医附三院医生受到影响，收入减半发放。时任重医附三院执行副院长严敏对媒体表示，目前医院专家队伍稳定，医院开出的薪水能够达到六七十万元。
2022 年陷入拍卖风波后，不少人担忧医护会不会陷入困境。当时，重医附三院肿瘤科科主任谢启超表示，自己在医院的工作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上海某律师事务所的一且律师（化名）解释说，重医附三院是独立的非企业单位法人，不同于公司（或企业法人），具有公益性和非营利性，对其资产和积累享有独立的法人财产权；出资人对医院财产不享有所有权或共有权，对医院也不享有类似于公司股东的财产权利。重庆瀚新（捷尔公司全资子公司）作为举办者在完成对重医附三院的出资义务后其经济状况和权益变更，一般来说对医院的运营管理不会产生直接的影响。
而实际上，拨开社会资本的频频爆雷的阴霾，重医附三院本身的运营状况可以算得上是优等生。开诊以来，重医附三院门急诊服务量超过 477 万人次，出院患者 22.3 万人次，成功开展住院患者手术 7.5 万台，其中 Ⅲ、IV 级高难度手术占比超过 75%。
官网信息还显示，重医附三院持续在发布招聘启事，今年还获批设立国家级博士后科研工作站。第一次挂网拍卖前 1 个月，重医附三院发布了招标公告，将启动医院预留的二、三期地块，并对院区进行整体规划。
图片来源：重医附三院官网
公章被盗，负债 1.3 亿元
但社会资本方的乱象频生，对重医附三院也不是全无影响。
2018 年 2 月，重医附三院向中信银行申请了一笔 1.3 亿的贷款用于采购药品、医疗器材及耗材等经营周转。时任重医附三院法定代表人、同时也是捷尔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刘荣华盖章通过，捷尔公司董事长李仕林做保证人。
当年 10 月，重医附三院因未及时偿还利息而被认定为违规，中信银行要求贷款提前到期，请重医附三院及保证人李仕林履行偿还义务。因 1.3 亿借款及利息未能及时支付，中信银行将重医附三院告上了法庭。
直至开庭，重医附三院却表示，所谓的 1.3 亿借款医院从未实际使用过。并且这笔贷款是李仕林、刘荣华等人盗用医院公章、套取资金的违法行为。重医附三院于 2019 年 1 月 4 日就「李仕林、刘荣华等人涉嫌挪用资金」向当地公安机关报案，但案件侦查结果尚不明朗。
法院认为，贷款合同是采用面签，并有留存的照片为证，且中信银行已将款项支付至重医附三院名下银行账户、并是在通过重医附三院账户支付利息，因此法院并没有采纳重医附三院的说法，判决书信息显示，重医附三院仍需偿还本金 1.3 亿元及期内利息和逾期利息。判决生效后，2020 年 8 月，捷尔公司及其子公司承诺全额补偿重医附三院 1.3 亿贷款本金及利息。
广州某律所执业律师范晚（化名）表示，社会资本方同时控制了法定代表人和公章，对医院来说非常不利。「这意味着社会资本方联合起来，就有机会直接处置医院财产或做出单方有利的经营决策，比如贷款、采购等。在公司经营中，一般会通过章程做一系列规定，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2014 年 12 月，重庆医科大学与捷尔公司签订《框架协议》，约定共同向有关主管部门申请登记和设立重医附三院。其中，重庆医科大学投入医疗力量、医疗技术和经营管理，占重医附三院产权和权益的 25%，捷尔公司则提供土地、建筑等资产以及现金，占重医附三院产权和权益的 75%。
这也意味着，重医附三院将是一所 PPP 模式下的医院。PPP (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即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鼓励私营企业、民营资本与政府进行合作，参与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医院也包含在内。
医院 PPP 项目流程
图片来源：中国政府采购网
某部委政策研究办公室的秋倩（化名）表示，75% 的占比对混合所有制医院来说并不算合理，但对重医附三院来说又有一定合理性。「重庆附三院相当于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 PPP 的三甲医院，毕竟是样板，对于医院这个项目的监管力度比较大。虽然后期其实也摸索出来社会、学校、政府三方控股的形式等多种形式。但是重医附三院这个二元运营模式也被一些县级三甲医院选择。」
同年，华业资本收购了捷尔公司 100% 的股权。华业在财报中披露，捷尔公司与重医签订的《框架协议》里约定，捷尔公司为重医附三院提供市场推广、供应链支持、财务管理等服务，每年收取重医附三院收支结余的 75% 作为服务费。
图片来源：华业资本 2018 年年度报告
一且律师表示，「条款符合法律规范，但这个比例确实不算低。民营资本通常是通过供应链收入、管理服务费用等，间接分享医院的收益。」
在捷尔公司爆雷、华业资本退市之后，曾一度有消息称，重庆医科大学不愿再继续挂牌重医附三院。
2020 年，重庆医科大学提起仲裁，要求提高自己对重医附三院的权益至 35%，并把原本在捷尔公司名下的土地和房产变更到自己名下。
此后，重医附三院的法定代表人更换为傅仲学。公开资料显示，傅仲学曾任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业务副院长、党委书记，重庆市（卫生局）卫计委（副局长）副主任，现任重庆市医学会会长。医院其余的领导团队也几乎全部来自重庆医科大学。
图片来源：重医附三院官网
似乎比起摘牌，重医选择了拿回对附三院的掌控权。
PPP 模式，难在哪里？
2020 年 12 月 15 日，重庆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官方发布消息：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捷尔医院）通过验收评审，正式成为三级甲等综合医院。
图源：重医附三院官网
医院相关负责人表示，「三甲」医院的创建不是终点，而是踏上又一征程的新起点。重医附三院将努力走出一条混合所有制医院高质量发展之路，朝着打造「政府放心、社会认可、患者信赖、员工自豪的混合所有制标杆医院」而不懈努力。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国的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不能说井水不犯河水，但至少在基本属性和管理方上可以说泾渭分明。
2015 年 5 月，国务院正式发布通知，同意财政部、发展改革委、人民银行《关于在公共服务领域推广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指导意见》，鼓励在医疗、卫生、养老等 13 个公共服务领域广泛采用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模式。
但在医院 PPP 模式的发展过程中，失败案例时有发生。
2019 年 10 月，沈丘县总投资 8.27 亿元的沈丘念慈医院养老产业综合服务园 PPP 项目，因融资渠道受阻、多次拖欠工程款等原因烂尾，被拆卖出售。
位于河北省秦皇岛市的三甲医院项目（秦皇岛市广济医院）也因出资问题陷入停工状态。2020年，出资方还对簿公堂，以资金不能及时到位导致施工进度缓慢为由，请求解散秦皇岛广济医管。
去年，中南大学、天心区政府和社会投资方三方共同组建的中南大学湘雅五医院，在经历股权架构变动、中南大学请示退出项目后，大批医护被集体解聘。
辽宁省某市发改委的井九（化名）表示，PPP 项目在建筑、金融、化工等诸多领域皆有暴雷烂尾的先例。但医院的 PPP 项目一旦暴雷，情况就会更复杂，影响也更深远。
「医院作为社会公众福利最重要的一环，既能满足人民健康需求也能带动区域经济。医院可以说是 PPP 项目中最为复杂、最为特殊的一种。」
这样的合作模式下，最显著的问题则来自于，医院的公益性和社会资本逐利性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2020 年 6 月 1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正式实施，其明确规定医疗卫生机构应以公立医疗卫生机构为主导，而政府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不得与社会资本合作举办营利性机构。以政府资金、捐赠资产举办或者参与举办的医疗卫生机构不得设立为营利性医疗卫生机构。
秋倩说，「提高公共医疗服务质量及效率是政府引入社会资本入局医院的初衷。但对于社会资本方来说，借助政策风口高效完成社会办医，以实现医疗健康产业的快速盈利可能才是核心目的。」
在混合所有制医院实际的分工上，秋倩表示，一般都由医院方面负责业务运营，社会资本负责后勤、器械、药品采购等支持。「可能比较拉锯的地方在品牌运营和人事运营上。一般强势的医院不愿意放权，弱势一点的就会送人。」
而医院作为非营利性机构，社会资本往往很难直接从医院的运营中获利。更多来自于通过药品、器械的供应链，或者从院区工程建设中获利。
供应链是社会资本入局后能够盈利的重要一环。一且律师指出，社会投资人在共建混合所有制医院的过程中，可以由自己的子公司或者关联企业控制、甚至垄断医院的供应链。投资人作为经销商获取利润，从而分享医院的收益。
此前，据经济观察报报道，捷尔公司的销售出库单显示，该公司的人流吸引管（货号 8836，规格 25cm，5mm 中式），以每把 337 元的价格提供给重医附三院。而同为 5mm，24cm 长度的不锈钢材质人流吸引管，售价只要大约 25 元人民币。
2020 年，重庆瀚新向法院提交了破产重整方案，其中提到要「设立营利性治疗中心、建立医药分离模式等措施使瀚新恢复盈利能力」，但这份方案并没有得到法院的支持。
被重医全面接管的重医附三院如今不断发展壮大，而硬币的另一面，入局医疗的社会资本，仍然在追求从办医中盈利。
致谢：本文经 北京市京师（上海）律师事务所 刘中直律师 专业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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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源：参考资料 1
参考资料：
[1]https://sf-item.taobao.com/sf_item/849810299494.htm?spm=a213w.7398504.paiList.5.3b0e6cc1sS72lD&track_id=4c344de6-aec7-4a6c-90db-59d9d86c90c4
[2] (2020)渝01民特215号 重庆瀚新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申请重庆医科大学、重庆重医大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等撤销仲裁裁决民事裁定书
[3] (2020)渝破终16号 重庆瀚新医院管理有限公司申请破产重整民事裁定书
[4] (2019)渝民终1883号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捷尔医院）与李仕林中信银行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分行借款合同纠纷二审民事判决书
编辑：ifhealth 来源：丁香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