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1998 年,山村凋敝,青壮年大多都外出打工,留下来的只有老人和儿童
我和李可就生活在这座大山里,夏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冬天是封山雪白,把我们的童年围得死死的,没有希望
我的父母都在南方打工,一年可以回来一趟奶奶在家照顾我,给我一口饭吃,让我衣能蔽体
家里总是拮据,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和奶奶一起捡垃圾卖钱,垃圾总是在后院堆得满满的,舍不得扔掉一点
李可住在我家隔壁,她比我大一岁,有个爱喝酒赌博的老爹,腿瘸了,人也不太精神村里的老人说,她妈妈是被拐进我们大山的,好像还是个大学生,生下李可的第三年,趁着夜黑跑了,自此下落不明
李可很少谈起她的妈妈,我只见过几次她的照片,一个很温婉的女人,半长发,大眼睛
可能是遗传了妈妈,李可从小就聪明又漂亮我俩正好相反,村里人都说我是个老实孩子,性格蔫蔫笨笨的,不够讨人喜欢
我以前总觉得这是个缺点,可现在想想,倒是很感谢自己是这样的性格
因为足够具有迷惑性
母亲一年回家一次,每次都充满愧疚地给我从外面带好多零食,可只要我拿到街上,就一定会被坏孩子抢
每当这个时候,李可就会紧紧地把我护在身后,把那些坏孩子骂得灰溜溜地走掉
我们大部分时候都是赢的,偶尔在对面人太多的时候,我们会被打得鼻青脸肿,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好吃的被抢得一干二净回到家,奶奶会狠狠地骂我一顿,然后坐在枯灯底下一针一线地给我补衣服
而李可就比较惨了,她会被喝醉了的老爹再揍一顿,再从我家讨点针线,自己把衣服补好
我有时候抱着李可哭,让她别再替我出头
李可总会给我擦擦泪,轻声说不行,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我们是姐妹啊
我现在仍然能想起她当时的语气和神态,倔强清瘦的脸,闪着泪光
两个没有大人撑腰的孩子,在吃人的村子里就像两棵无根的草,只能紧紧依偎着
有李可的陪伴,日子好像就没那么难熬了
我们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爬上村口的大槐树,等着想念的人
妈妈
大槐树上可以望见村口的小路,那是唯一一条进村的路,破晓时是青幽的,正午时是光亮的,傍晚时是霞粉的
我们望着它,仿佛它下一秒就会出现那个期盼已久的身影
可我们从来没有等到
李可只接过一次妈妈的电话,在小卖部,电话里面的女人泣不成声,她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醉酒的父亲赶过来狠狠地把电话摔到墙上
第二天,她眼睛肿得像个桃核一样我没问,她也没说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好幸运,至少还有妈妈可以期盼,可以等待但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噩耗
妈妈为了多挣点钱,做了很多夜班,工厂的机器在那夜发生故障,连个抢修的师傅都没有,她当场身亡
厂子给爸爸赔了两万,三个月后,爸爸和厂里的工友再婚了
第二年,他们生下一个男孩,全家都喜气洋洋,只有我一个人,抱着妈妈的相片,留在了原地
我和李可还是会坐在大槐树上,聊天、唱歌、发呆,假装自己没有在等待
没有在等待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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