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没和中介签合同。
毕竟我也不想每逢顾老太太的忌日都能看见顾屿白那张臭脸。
要是我葬在他亲妈旁边,指不定哪天他看我不顺眼,把我的墓碑给砸了。
又没人会来祭拜我,家门口破破烂烂的多可怜。
姜淮把我送回家后,一直闷着头不说话。
我半靠在床垫上开口。
“你怎么了?有心事?”
姜淮像是找回了思绪,向我开口。
“没,我是在想今天的事。要不,明天再去其他墓园看看?”
我表情轻松地拍了拍他。
“没问题。我还能坚持坚持,再多活两个月都不在话下,我就不信我等不到一个坟!”
说完,姜淮红了眼眶。
手中削皮刀一顿,低声骂了我一句。
“骗子。”
我出生在距离黎城很远很远的一座小岛上。
生活在那里的人世代捕鱼为业,我的父母也不例外。
一家三口没有过大富大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天的天气很好。
风晴日朗,万里无云。
海面在阳光下粼粼泛着波光,像是无数颗细碎闪耀的宝石。
爸妈像往常一样收拾好出海用的渔具,开着破旧的小船嘟嘟嘟地走了。
走之前他们都还乐呵呵的。
说是最近的皮皮虾很肥,能卖好价钱。
可谁都不知道,风暴会来的那样快,那样急。
海浪太大,岛上谁都不敢冒这个风险去海面上找人。
我只能无助地窝在奶奶怀里。
一遍遍祈祷老天保佑我父母平安。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那是我第一次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宿命这个东西。
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并不是努力就能挽回。
父母死后我对大海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也是因此,我首先排除了火化后海葬这个选项,选择了最传统的土葬。
我害怕深不见底的水,里面黑如墨色,一切生命都会被吞噬殆尽。
从墓园回来的当晚。
我又做噩梦了。
梦见自己溺在深水之中,无法呼吸,胸腔被挤压得生疼,四肢无力。
而水下,有两个看不清脸的怪物正往下拽着我的脚,让我无法上浮。
我惊醒,浑身冷汗,喉中腥味又弥漫。
姜淮赶紧来到我床边,在我嘴边伸手。
“阿雨,张嘴。”
我听话乖乖张开,将白日一直压着的那口浓血吐在了他的掌心。
姜淮仔细洗干净手,来到我身边,语气哀愁。
“一直憋着做什么?”
我尴尬地笑笑,转过头没做解释。
可夜色沉沉,再也无法入睡。
姜淮就着微黄的台灯,默默坐在我床边。
最近我常常半夜咳醒,猛地吐出好多血,睡得也不安生。
所以他总是这样守着,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
他真的是个很专业的人。
不枉我花了大价钱,死前买来一份安心。
可能是因为睡不着,又可能我对他的好奇太多,索性和他聊起天。
“姜淮,你为什么要来做临终关怀师呢?”
他很年轻,外形正是现在银幕偏爱的长相,身材又很高挑。
怎么看去做模特或者小明星都更有出路。
姜淮沉默了一瞬,娓娓道来。
低沉温柔的嗓音在夜里蒙上一层雾,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生日那天,我妈在店里提前给我订了生日蛋糕,让我爸下班开车去取。”
“可那是个暴雨天,雨下得真的很大很大,电闪雷鸣,外面的树都被大风吹倒了一半。”
“就因为这样,我爸在去蛋糕店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少年的声音一哽,缓缓叹气又继续说。
“我妈觉得这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让我爸去取蛋糕,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可她明明可以将一切都怪在我的身上不是吗?可她没有,而是趁我不注意买了百草枯,打算和我爸殉情。”
姜淮的眼眶红了,极力稳住声线。
“但是百草枯这种毒不会让人马上死亡。它会慢慢不可逆地侵蚀人的心肺,留够足以后悔的时间,但没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她在重症监护室里坚持了7天,有一次奇迹般地恢复了神智,牵着我的手不停哭。”
“说她后悔了,她不该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一切都晚了。”
“她在临走前已经说不出话,拿来纸笔颤抖地给我写了句遗言。”
我强忍着眼泪,问他。
“写了什么?”
姜淮低垂的眸子抬起看我,明显一愣,话锋一转,带上些调皮的笑。
“将死之人哪还有力气写下完整的字啊,潦草得完全让人看不懂。”
他又说。
“好在后来有户人家资助了我,我才能顺利完成学业。大学毕业之后听说临终关怀师工资不错,就来咯。”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我本以为姜淮从事这份工作是因为他父母,结果没想到还是这么俗气的原因。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向我袒露过去。
我抚去眼角的泪,将手缓缓从被子中伸出,颤抖地抚摸上他的头顶,揉了揉。
“小淮真厉害,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大了。”
姜淮僵住,低头怒嗔了一句。
可掌下的脑袋默默低下几分,向着手的方向靠近。
我笑了。
真是个不诚实的孩子,明明喜欢得紧。
我还是毫无睡意,他也大胆问起我的事儿来。
“今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你的前夫,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我不明所以。
“结婚还能是为什么,爱他就结了呗。”
他递来一个鄙视的眼神,好像在无声吐槽我的眼光。
“不是,你相信我,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身上那股子温柔让人爱得不行。”
姜淮打断我。
“那现在呢?你现在还爱他吗?”
他的一句话让我陷入沉思。
我还爱顾屿白吗?
如果结婚是因为爱,那么离婚是因为不爱了吗?
我想,我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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