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城就回家了。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那住在城里的表叔。
表叔是 60 年代最后一批大学生,虽然大学只念了一年,但那会儿大学生少,个个都很吃香。
毕业后就直接分配到省会的精钢厂里工作。
如今已经是车间主任了。
安家爷爷下葬那天,安城跟着导师去外地研学赶不回来,安琼又病得很重,是他叫我替安家给爷爷摔了盆磕了头,这才顺顺当当下了葬。
他在安家,一向很有话语权。
因此之前他开口,让我去替安城摔盆,没人敢有异议。
可如今他开口,却是要帮安城退了我这门亲。
「薇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为了安家忙里忙外。」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也知道,如今鼓励自由恋爱,哪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呢,我也不能强压着安城与你结婚不是?」
看我没说话,安城他叔又下了剂猛药。
「再说了,我们安城好歹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你高中都没念完,还是个临时工,将来也帮不上安城什么忙,条件上也不般配。
「等我这次回去,从省精钢厂里给你挑挑合适的小伙子,也不算我安家占你便宜。」
我看了一眼安然。
安琼脾气大,早早被我指使去买红糖。
安然哒哒哒从堂屋里拿出一个小本,里面密密麻麻,一笔又一笔,都是这些年我花在安家上的钱。
每个月纺织厂里发的肉票,一大半都换成全国通用的,寄去安城学校。
布票攒着,一个季度做一身新衣裳,让周婶男人进城时一并捎给安城。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剩下的那些粮票肉票,几乎都贴补给了安琼安然两兄妹。
这些年,我拉扯着安家,供安城去念了大学,两个孩子也没走弯路,都好好念书。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我不欠他们的。
反倒是安家,欠我许多。
安家表叔脸色难看极了。
「你纠结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我深吸一口气。
从进这个院子以来,安城不发一言。
「安城,你觉得这些钱,该不该还我?」
隔壁传来吵嚷声,周婶男人怎么都没摁住她,踩着块砖头就从围墙那边探过头来。
「安家老大,你还要不要脸?当初你爷爷给你和薇薇定亲的事,你也是点过头的,怎么如今做起了缩头乌龟软脚虾?
「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从上到下,哪件不是人家薇薇给你置办的?如今你有好工作了体面了,穿着那衣服去跟别的女人处对象,你是脸皮多厚才不觉得衣服烫得慌?」
我看向安城。
他站在阳光里,身姿挺拔,脸庞俊秀,还和当年安爷爷把我俩的手放在一块,喜笑颜开说着「成了」时,一模一样。
可又不一样的是,如今他眼神躲闪,嘴唇嗫嚅,踟蹰了几次都没吐出半个字来。
就算今天他不把表叔请来,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当初我年纪小,没什么主见。
安爷爷一遍遍诉苦,说家里没钱供两个孩子都去念高中,说安琼皮猴子一样调皮捣蛋,不好管教,说安然长得黑瘦矮小,放学路上总被人拽头发欺负。
然后他就看向我。
我挨不过那目光,心一软,嘴就松了。
「要不我不念了。」
话没说完我就后悔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来几年我就像被困在了安家,照顾老的,养育小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没有尽头一般。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安城终于开了口:
「陈薇,你别闹了。」
编辑:myxzm123 来源:负心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