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北风肃肃,风中夹杂着似有似无的雪粒,无孔不入的扑过来,冷得直入骨髓。
荣喜宫外,满面惊惶的宫女端着鎏金的铜盆进进出出,盆中的血水端出时还温热,蒸腾出一丝虚弱的雾气,转瞬便消散在彻骨寒风中。
双手血污的产婆自殿内行出,跪倒悲呼:“皇后娘娘,贤妇腹中的龙胎,落了。”
廊下的苏允棠眼眸轻颜,厌恶之余,面上仍是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复杂。
同为女子,便是董贤妃再是罪有应得,她也不会觉着妾室小产是个好消息。
更莫提,眼下她这个中宫皇后,还正是害董氏落胎最大的“元凶”。
“皇后可满意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下一刻,开元帝刘景天自殿内行出,背着灯火的光亮,一步步立在苏允棠面前。
刘景天显然也听到了产婆的禀报,声音轻淡,话里却已然定下了她的罪责。
苏允棠闻声抬头。
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变了,连天下都变了,但终究有些东西,还能看出从前的影子。
刘景天仍是一般的长眉朗目,英勇昂扬,一身玄色龙袍穿在身上,龙蟋虎锯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这样威武的身躯,偏偏却又生了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目,衬着他的发如鸦羽、面如冠玉,便丝毫不见武人的粗鲁,反而透着一股矛盾又吸引的魅力。
苏允棠曾经最爱他这双多情目,谁又能想到,时移境异,那一层轻薄的旧情撕开之后,真正的帝王之心,又是何等冰凉刺骨。
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家淡至极:“陛下明鉴,董氏滑胎,与臣妾无干。”
刘景天撑着一串碧玉珠,有一下没一下的转: “按皇后这么说,贤妃字字句句,声声泣血,都是诬陷?”
苏允棠抬眸:“董氏难不成要说,她的失足不是意外,是臣妾隔着椒房殿推了她?”
刘景天叹一口气,无需刻意,便满是帝王威严:“虽非你亲自动手,可若非你素日严苛太过,令妃嫔畏惧,又怎会这样的风雪里日日请罪,久立失足?”
“去厄。”苏允棠摇头,止住了贴身侍女的不平。
刘景天不是困于深宫的稚嫩帝王,堂堂开元帝,白手起家、起于微末,这些后宫女子的手段破绽,他若是有心,不会分辨不出——
更莫提,他们年少相识,她的心性,刘景天又岂会不知?
只不过,人的心若是偏的,便是将话说尽,将血流干,也只会瞎子一般视而不见。
若再连累了去厄这个相伴多年的贴身侍女,才更是得不偿失。
果然,刘景天并不在意去厄的辩解,只是对她步步紧逼:“贤妃腹中的胎儿因你丧命,皇后竟没有一丝愧疚?”
苏允棠缓缓闭眼,只觉心底最后一丝隐约的火光就此泯灭。
苏允棠彻底熄了分辨了念头:“既然陛下心中已有论断,又何必再来问我?“
因为死心,她连“臣妾”二字都不肯再自称。
“这般说来,皇后是决计不肯认罪了。”像是被她的倔强激怒,刘最天反而笑了。
他一双桃花眸弯起,玩笑似的声音轻快,可眸光凉得摄人:“阿棠,这么多年了,你这脾气,怎的还是一点没变?”
对方提起曾经,苏允棠却心下更怒,又觉悲凉。
她与刘景天并不是盲婚哑嫁,她十岁就认识了刘景天。
那时的她,是恣意任性的将军府大小姐,故意在元宵灯会换上男装甩开家人,玩得兴起时,惹来了拍花子,纠缠间,一把摔进了十三岁的刘晨天怀中。
那时的刘天还叫刘三宝,只是一介出身早微的白衣庶民,年少轻狂,不务正业,只每日纠结着一帮半大伙伴,在街头巷尾溜猫逗狗,充做游侠。
他拉起苏允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乔装打扮:“哪来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投怀送抱?“
他调笑着苏允棠的幼稚天真,拍花子追来时,却将她护在身后,扬眉冷斥:“瞎了你们狗眼,你爷爷的人也敢碰?”
将军府的人来的及时,有他这一护,到底没有出什么事,被家人接走时,苏允棠不舍回头,便看到刘三宝惫懒的应对着仆人的谢意,察觉到她的目光,远远朝她扬了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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