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去盛京替我的未婚夫裴九顷收尸的。
但我没想到,刚到盛京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了裴九顷,活生生的裴九顷。
他在一条游船上,捧着一面簪花镜侍候一位软袖华服的高贵女子描眉。
我盯了许久,我确定他就是裴九顷。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在灯下操翰成章,也曾在梁间暖燕呢喃声中为我绾发。
现在,他软着膝盖,弯着脊梁,在大庭广众之下服侍一个看起来位高权重的女人。
「那是谁的船?」我询问桥上卖梨汤的阿婆。
阿婆盯着她的梨汤,仿若没有听到我开口。
「买一份梨汤。」我又说。
阿婆露出笑来,将梨汤打到竹筒里,朝我递了过来:「女郎,五文钱。」
我给了她六文。
然后她告诉我:「那是庆阳长公主的花舫。」
原来那女子,是庆阳长公主。
我听过她的传言。
庆阳长公主和当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两人相差了十三岁。他们的母妃难产而死,当时的宠妃张贵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庆阳长公主担心自己的幼弟被张贵妃害了,因此死守在宫里不肯出嫁,亲自抚养幼弟。
她吃了很多苦,等到幼弟登基时,她已经三十八岁。
她不愿再寻一个男子成亲,而是在长公主府养起面首来,日日逍遥快活。
圣上心疼自己的姐姐,见到年轻貌美的男子,亦往长公主府送。
在钦州时,我不知这些传言的真假,可现在我到了盛京,亲眼见到我的未婚夫在庆阳长公主的花舫上服侍她。
花舫很大,除了随侍的女使内侍,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
裴九顷在最中央,穿着松软的春衫,敞着白皙的胸膛,我的眼神很好,料峭春风,我甚至能看到他冷得有些发红的指尖。
不,不该是这样的。
我告诉阿爹我想要嫁给裴九顷那日,阿爹对我说:「巧珠,你选了个好儿郎,阿爹看过裴九顷写的文章,宁折不弯,是个有风骨的汉子!」
替裴九顷回钦州报信的同窗周郎君亲口对我说:「裴九顷高中之后,日日同我念叨,等朝廷封了职,他就上奏请求回钦州,迎娶他的小珠儿做状元夫人。琼林宴那日,他是状元郎,他离圣上最近,本是要举凳子去拦刺客的剑,御林军的统领却误以为他要拿凳子砸圣上,一脚把凳子踢开了,挡剑的就成了裴九顷的胸膛。」
周郎君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他说裴九顷倒下的时候,还在同他喊:「别忘了把我高中的消息传给小珠儿,受伤的事情就先别说了,她听了要哭。」
然后,刺客被拿下,圣上身边的伴伴,亲口宣布了裴九顷护驾而死。
看着花舫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想,我信爹爹的眼光,我信周郎君的话。
我信我的裴九顷昆玉秋霜,不会是那种甘愿委身于长公主的人。
他定然是,被逼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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